比較簡單的神話故事(3)
比較簡單的神話故事篇三
吃過早飯,洗碗筷,把灶臺也擦拭干凈,剛好八點(diǎn)一刻。取下掛在墻上的公文包,出門上班。所謂公文包,里面并沒有任何公文,只是裝著我的身份證,記者證,幾百元零用錢,一張信用卡,和一副老花鏡。這個公文包是我最后一次評先進(jìn)生產(chǎn)者時的獎品,已經(jīng)很老舊,只是習(xí)慣了出門時總要帶上。早先,公文包里確實(shí)常常裝著我夜里趕寫的稿件。
無需乘車也無需騎自行車,街也不上。我住在報(bào)社大樓的后院,從鎖上家門到推開辦公室的門,大約十分鐘。我是二十年前住到這里的。那時候,人們還不懂得到郊區(qū)蓋房子,每個人都只是希望上班近一些。住得遠(yuǎn)了會有諸多麻煩。刮風(fēng)下雨,頂風(fēng)冒雪,蹬個自行車,或是擠公交,恨不得愛怎樣怎樣吧。孩子小的要拖拉著孩子,現(xiàn)在說起來還有同事掉眼淚。各單位正時興“為群眾辦好事”,報(bào)社把后院的籃球場挖了,蓋了這棟六層的家屬樓。十分榮幸,我分得了四樓一套兩室的單元房。那年,我還不到四十歲,所有的親戚朋友無不羨慕。如今,除了幾個早幾年退休的同事和幾個子女家屬,已經(jīng)沒有比我歲數(shù)小的同事還住在這里。年輕人都是住很大也很遠(yuǎn)的房子,他們每天開著自己的汽車上班。
辦公室也是在四樓。穿過昏暗的通道,最里端左手把角便是。我的辦公桌是辦公室里最好的位置,后面是朝東的窗子,左面是朝南的窗子,是謂金角。幾年前,部里的同事硬是把我的辦公桌搬了過來,也是從那時候起,他們喊我“老不死的”。他們說,“把最好的地方給老不死的”。大概也就是從那時起,我開始只提前五分鐘進(jìn)辦公室。原先都是提前半個小時。把開水打好,再把地拖了,把桌子擦了,把報(bào)紙歸攏到報(bào)夾,大約正好半個小時。從我到報(bào)社工作,只要不出差,幾乎每天都是這樣。但是,我那時常常出差。說不清是從什么時候,部里的年輕人來得更早,當(dāng)我走進(jìn)辦公室的時候已經(jīng)是桌凈幾明。他們來報(bào)社的食堂過早,他們說七點(diǎn)以前路上好走一些。
我不再出差,也幾乎不出門。主任說,“讓年輕人跑去吧,他們開車就走,很方便。你在家多幫我看看稿子。”年輕人則開始給我安排工作,“老不死的,幫我領(lǐng)兩支筆”,“老不死的,幫我領(lǐng)兩個筆記本,別忘了”。出差回來他們便在我桌上放些什么土特產(chǎn),一包“老婆餅”,或是兩塊“巴女糕”,或是一把核桃一把棗。
我對“老不死的”的稱呼也很喜歡,感覺很受聽,多多少少有些倚老賣老。直到有一天,我又遇上一個“老不死的”。
(二)
事情多的時候,忙不過來,主任也要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上班鈴響過,把人派出去,主任回轉(zhuǎn)身對我說,“您去了解一下‘路怒癥’怎么樣?”
我把錄音機(jī)和筆記本裝進(jìn)公文包,上街。
瓦藍(lán)的天空,藍(lán)得耀眼,沒有一片浮云。大街上沒有多少行人,沒有多少車輛,雖然戴著口罩,呼吸也還很順暢。我因?yàn)槠囄矚膺^敏,已經(jīng)很長時間不上街了。即便上街,也只是去家旁邊的菜市場,戴著口罩低著頭,匆匆買了魚,或肉,或是蘿卜白菜,匆匆回來。沒想到今天這個鐘點(diǎn)還可以,放眼望去,并沒有塞車。南邊不遠(yuǎn)有一個大型超市,旁邊是一個停車場,平日里總停著上百輛各色各樣的汽車。不知是否能有一兩個“患者”。
所謂“路怒癥”,是因交通混亂導(dǎo)致的心理不平衡,進(jìn)而引發(fā)打架斗毆,甚至故意制造交通事故。前些日子我看過一個香港媒體的有關(guān)報(bào)道。沒想到這么快就傳播到內(nèi)地了。
停車場的出入口坐著一位面無表情,邋里邋遢的男人。五十多歲年紀(jì),穿一身仿交警的藍(lán)色制服,鼓鼓囊囊,看樣子從不曾洗過,兩袖和前胸有幾處油污錚亮。脖子上套根紅繩,拴著個印有照片的牌牌,是工作證。
我微微彎了彎腰,算是致意,從公文包取出記者證,說明想采訪幾位車主。沒想到他竟十分客氣,“行,行,”連忙站起身把座位讓給我,“你先坐,先坐。”那呆滯的臉上綻開笑容。
所謂座位是一把不知什么人家丟棄的破折疊椅,墊著一塊臟兮兮的包裝箱紙殼子。我瞟了一眼,一邊說“不客氣,”一邊請他自管坐自己的。并無車主往來,便沒話找話。“聽說存車費(fèi)又漲了,現(xiàn)在該掙不少錢了吧。”
“什了,什了,”他客氣的笑容瞬間變作憤怒。我偷偷笑了笑,憤怒總比呆滯的好。“比俄原先看自行車掙得還少。” 他益發(fā)憤怒,“凈不給錢,凈不給錢,越是好車越不給錢。剛才,剛才,一個開紅寶馬的老板子,說是再要錢就打個電話炒了俄。”
有車主來了,我迎上去,做簡單說明。這是一位四十左右的男子,雖然冬天,仍是穿一身深色西服,白襯衣,暗格的灰色領(lǐng)帶。他笑著搖搖頭,“沒聽說過,沒聽說過。也沒遇過。”又一位車主過來,也是“沒聽說過”,匆匆去開他的車,“這都是政府的事,管理問題。”
“他們有車開著,想咋開就咋開,他們有什了‘怒’什了‘癥’。俄才是‘怒癥’了。”看車人竟一直跟在我的身后。他一邊收錢撕票一邊朝著我說,“俄上馬路就‘怒癥’。”
我收起錄音機(jī),敷衍著,聽他說。
“俄過馬路,”他指前面的路口,似乎是看出我要離開,急急忙忙地說,“俄看著綠燈,俄出來的時候娃和老板子說了,到大城市過馬路要看紅綠燈,俄看著綠燈走。”
他孩子樣真誠,黑色的臉漲得通紅。他家里的娃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俄看著綠燈走,一輛大奔馳就撞過來了。俄透他媽。俄一屁股蛋蛋坐了地上。俄牽村里的大叫驢透他媽。他還過來了,還真地要打俄,就像俄真地透他媽,說俄老不死的上街混棺材本。”
這多少有點(diǎn)觸動我的神經(jīng),下意識地追問一句,“他說什么?你也是老不死的?”
“說俄老不死的,說俄上街混棺材本。”
我認(rèn)真對他說,“綠燈過馬路也要看著點(diǎn)。城市里可不興罵街。”
走了幾步,我又回頭瞅了瞅,估摸他也就是五十掛零點(diǎn)歲數(shù),這“老不死的”雅號混上的也早點(diǎn)。
(三)
回到報(bào)社給主任匯報(bào),特別說了那個看車人。主任哈哈大笑,“這不算,這不算。都是駕車人‘路怒癥’,看車人哪來的‘路怒癥’。”
我遲疑了一下,對主任說,“以后別讓他們喊我老不死的了。過了春節(jié)我就退休回家了,再也不上街。”
主任止住笑容,“你可別在意,咱們這幫年輕人,他們是祝您長壽。我們家管爺爺都是喊老不死的,他已經(jīng)九十多歲了。”
是嗎?那我還是很喜歡做老不死的。只是主任自己從不管我叫老不死的。他只比我小十歲,見識自然比那些年輕人多,或是認(rèn)為我還不夠老不死的資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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