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聲川:走別人不走的路
賴聲川是美國加州柏克萊大學(xué)戲劇博士,臺灣著名舞臺劇、電視、電影導(dǎo)演,曾任臺北藝術(shù)大學(xué)戲劇學(xué)院院長、美國斯坦佛大學(xué)客座教授及駐校藝術(shù)家。今天學(xué)習(xí)啦小編給大家分享一篇賴聲川的精彩演講,希望對大家有所幫助。
賴聲川:走別人不走的路
很高興,有這個時間,我們可以在一起,希望今天能夠跟大家說一些對大家有點意思的話,今天我們的題目,是走跟別人不同的路,但這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不要誤會,這個意思不是說你要去尋找一個獨一無二的,別人沒有走過的,你要找一個沒有人爬過的喜馬拉雅山,不是這樣子。其實我認(rèn)為,走別人不走的路,你第一件事就是尋找到自己,你要找到你是誰,我是誰。我是誰,然后我清楚了之后,我自然會找到我應(yīng)該要找的一條路,這一條路就是獨一無二的,就會跟別人不同。
我從小成長的過程,我覺得很大的一個主題,就是在尋找自己。來到節(jié)目之前,我就在想,回想到一件很有趣的事,在我80年代,我剛剛拿到我的學(xué)位,我回到臺灣教書的時候,我們一些朋友在一起搞劇場,然后有一個朋友,其中劇團(tuán)的一分子,他就很熱心地每天在幫我們做一些心理測驗。他問我的問題,第一個當(dāng)然就是你最喜歡的動物是什么,然后我愣了一下,他說你不能停,你不能想,你就告訴我,我嘴巴上冒出來的就是獨角獸,后來他就翻書,告訴我說這時候直覺你最喜歡的動物,其實你就在形容你自己。反正走了這么幾十年,可能我覺得那個獨角獸的個性確實是存在的,那這個獨角獸可能因為它獨特地在一個森林里面,你也不知道它在干什么,然后它就在做出一些可能你也想不到的一些事。
我的成長可能就是跟人家不同,我是一個外交子弟,我父親是做外交工作的,我出生在美國,因為我等于是在美國受了一個完整的一個小學(xué)教育。我還記得那一天,我在上小學(xué),我上一年級,然后大概讀了五六天而已,有一天,老師請了校長在門口,他們兩個在那邊講一些耳語,突然他們就一直看著我,然后指著我,校長就看著我,最后就點個頭,然后我們老師就過來,把我的書啊,我的東西收好了,請跟我走,我們就走,然后就走到隔壁二年級去了,然后我就是二年級的學(xué)生了。我也覺得很奇怪,我記得我媽媽那時候還問我說你做了什么事,讓他們帶你到二年級去,我說我沒有啊,我就是看到那個墻壁上有一個海報,有三個橘子,然后有兩個橘子,然后三個橘子加兩個橘子是幾個橘子,我說就是五個橘子,然后我就到二年級去了,于是我的前途也就不被擋住了,就是不會被一些我不用學(xué)習(xí)的東西擋掉。
其實我12歲到了臺灣,然后我父母其實主要的目的,是希望我能夠有這個機(jī)會來學(xué)中文,把我的中文學(xué)好,因為我父親是一個很優(yōu)秀的外交官。三年之后,他一定會外放去做大使,所以那三年時間就是我不管多辛苦,要把整個中國文化語言,整個把它學(xué)起來。我在美國是質(zhì)優(yōu)生,回到臺灣,進(jìn)入到我們中國人的一個教育系統(tǒng),我就立刻留級,所以這是第一點就是,我的移民的方向是跟人家是不同的,我接受文化的方向是跟人家不同的。然后這個計劃,后來有另外一個更大的變數(shù)出現(xiàn)了,那就是我父親生病了,然后他就過世了。當(dāng)然我就不可能是他們原來想象的我,他們原來想象的我是什么,也就是那三年過了,我父親在外放,然后我會在某一個地方,我們也不知道哪里,一定念的就是國際學(xué)校,然后我又回到那個讓我跳級那個環(huán)境里,然后我又可以成為質(zhì)優(yōu)生,然后我可能十六七歲 就念大學(xué)了,然后肯定念的就是哈佛或者是什么,然后最后就是大家可以預(yù)期,因為我本來就是那樣子一種感覺的一個小孩,你們以為那條路是好的,可是那條路不會帶我到現(xiàn)在這個位子上,如果我沒有真正浸泡到中國文化,然后認(rèn)同它,我在臺灣后來念初中高中大學(xué),我覺得這些年,我所接觸到的人、事,我交的朋友、我接觸到的老師,讓我深深地能夠連接到我的根,那也就是中國文化的這個根。到最后的結(jié)果就是,我知道我是誰了,我知道我是誰。雖然我不完全清楚我要走什么方向,但是我可以感覺到,我是屬于臺灣中國亞洲東方,我是屬于這邊,對于一個外交子弟來講,這個很重要,你到底屬于哪一個世界。所以你們可以想象,這么一個小孩,這么一個小獨角獸,然后他英文永遠(yuǎn)是考一百分,然后他其實認(rèn)同了中國文化,考大學(xué)更不可思議的,我考上了臺灣的輔仁大學(xué)的英文系,那你說這個怎么說呢,我去念英文系干什么,因為英文系,一方面我輕松了,很多課我其實不用上,另外呢我有更多的時間來找自己,于是我就開始玩音樂,也是不知道什么緣分,開始玩吉他。第一次我拿起吉他,就很快就會彈,四個和弦一下學(xué)會,然后就發(fā)現(xiàn)有這四個和弦,大概可以唱個一百首歌,因為大家都是用 這同樣的四個和弦,然后我們幾個朋友就在臺北市一個最偏僻的一個角落,開了一個小咖啡館,叫艾迪亞,就是“idea”,就是“idea house”,然后我們就在那邊玩音樂。艾迪亞也就變成臺北的一個小小的文化中心。
然后其實我當(dāng)時音樂,就聽得很兇,也聽得很偏,那個時代的流行音樂,到今天來講,我都認(rèn)為是一個人類的某一種文藝復(fù)興時代,在60年代。你聽現(xiàn)在所有的音樂,尤其我覺得嘻哈,整個變成當(dāng)?shù)乐?,一切的主題就是我,所有的歌詞都是我,而且最重要是我要,我要什么,我要愛情,我要被愛,等等等等。那個時候不是這樣子,那個時候你看排行榜,第一名的歌曲,它可能在講的是世界需要什么,不是我需要什么,是我可以為世界做什么,所有的一些人性的價值, 人類是一條心,我們要怎么樣讓明天更好,那就是要每一個人心中有更多的愛也好,或者更多的關(guān)懷,這就是我在年輕的時候得到的一個價值觀,我覺得我們每一個,我那個時代的人,都是這樣子的,我們是有很多的理想,這個理想都是希望我們能夠為這個社會做點什么事吧,這句話聽起來很奇怪嗎。可是今天來講,對于年輕人來講,我覺得大家已經(jīng)不太是這樣在想事情了,大家還是要一個房子,要一個車子,說實話,我那個時候腦子里根本沒有這些東西,根本沒有在想這些東西,我覺得看到世界,世界有問題,那我們怎么去幫助這個世界,讓它變得更好,就這么單純。所以,要走跟別人不一樣的路,要擁抱這樣的理想,有那么難嗎?我覺得一點都不難啊,這就一種內(nèi)心,你自己調(diào)整好,一個方向的一個問題而已。
我們艾迪亞是1973年成立的,然后我一直在那邊表演到1978年,然后我就做了下一個重要的抉擇,就是出國留學(xué)。我又回到美國,在加州伯克利大學(xué),我念戲劇博士。我講真的,他們憑什么收我,我真的不知道。第一天上課,我有9個同學(xué),總共10個人,自我介紹的時候,每一個都是挪威的著名導(dǎo)演、紐約的著名演員、倫敦的一個著名導(dǎo)演,然后UCLA(加利福尼亞大學(xué)洛杉磯分校)的 碩士生已經(jīng)過來了,我只有一個臺灣輔仁大學(xué)的英語系的學(xué)士學(xué)位,然后輪到我自我介紹,我只能說大家好我來自臺灣,我知道的不多,請多指教,就這樣,然后他們也就不當(dāng)我一回事,過了一年,這十個人已經(jīng)變成五個人了,到了第三年,五個人變?nèi)齻€人了,就是我們學(xué)校非常嚴(yán)格的,就是這些人就被刷掉,被很無情地,就是說走,你不適合我們再見。最后就是三個人拿到學(xué)位,我是其中一位。
伯克利是一個我很推薦大家,有機(jī)會的話去看一看的一個地方,在那里,我接觸到我心中一些理想的一些真正實踐,好比說全世界現(xiàn)在沒有一個都市,沒有這種人行道里面的一些斜坡給殘障人士輪椅用的,當(dāng)然伯克利就是全世界第一個有那個斜坡,50年代就有,然后你經(jīng)常在校園里面可以看到各種各式各樣的殘疾人士,有一次我在從一個教室走到另外一個教室上課,走廊上人很多,然后我就瞄到一眼,看到一張床在那邊行走,是怎么一回事,我再仔細(xì)一看,有一個人躺在那個床上,那個床就是他的輪椅,但是呢他沒有手沒有腳,我說這是什么人啊,然后他有一個后視鏡,他就用他的嘴巴在控制那張床,然后那個床就在走廊上走,沒有助理沒有人幫他,然后他就在那邊走,我說我沒看錯吧,看著看著他就進(jìn)教室了,然后我記得我站在那個走廊上站了很久,直到人都沒有了,我站在那邊看,我就說真是一個偉大的學(xué)校,你可以讓這樣一個人,他四肢都沒有了,然后他可以得到一個,平等的教育的機(jī)會,這個社會就是這樣,他就是一個人,然后你不會說你坐在那個位子,會不會不舒服,要不要過來,他會很生氣,他會覺得說你干嗎,你把我當(dāng)什么,那我心里正想講,我把你當(dāng)殘疾人士,錯!你要把我當(dāng)一個人。所以這個價值,就是我在伯克利學(xué)會的。在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上,這個價值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因為我們在藝術(shù)上我們講的是創(chuàng)意,創(chuàng)意這個東西是什么,在某一方面來看創(chuàng)意其實就是你要去掉概念,你腦子里有什么概念,你腦子里有殘疾兩個字,錯!你應(yīng)該去掉,你應(yīng)該看到他,他是誰,那就是真正的他,所以我們一方面,要做好一切的研究,一方面呢又要放掉所有的概念,這個時候創(chuàng)意就容易來了。
所以我后來在伯克利幾年下來,我去對地方了,因為它就是能夠讓我更看到 你要走自己的路,首先你要認(rèn)識自己,你要了解自己,然后你的路是要走去幫助別人的,而不是幫助自己,我覺得這就是伯克利給我一個最深的,什么叫伯克利精神,我覺得這就是伯克利精神。那么從1983年我就回到臺灣,然后我開始教書,臺灣沒有現(xiàn)代戲劇的一個傳承,于是我,我不像今天在座,如果你有上戲,有中戲的學(xué)生在的話,你要學(xué)習(xí),你有一個傳承,這個傳承它叫作曹禺,它叫作老舍,它叫作人藝,我們沒有那些東西,什么都沒有,我們是一個空的。那我要教什么,我要教學(xué)生什么,我要教莎士比亞,莎士比亞很偉大,很了不起,他的戲很棒,但是它是我們的東西嗎,它不是啊,我那時候就覺得不行的,可能我這輩子,做的最重要的一個決定,就在那個時候,就是說我們不要走,別人走的路,我反而要去開拓一條我完全不明白的一條路,那就是自己的戲劇創(chuàng)作。
于是就和學(xué)生開始做實驗,我們的第一個作品叫作《我們都是這樣長大的》。講學(xué)生他們成長里面的一些關(guān)鍵性的一些經(jīng)驗。1984年的1月10號演出,我記得在臺北一個禮堂里面,它也不是一個劇場,然后我們就自己搭了一個劇場,一百多個座位,演了兩場,就是一個小戲,一個剛從國外回來的一個老師做的一個小作品,然后應(yīng)該是無關(guān)緊要的,但是那天來看戲的,那兩天來看戲的有什么人,有楊德昌老師、有侯孝賢導(dǎo)演、朱天文、金士杰,這些人都跑來看,然后事后都跟我說,怎么弄得那么自然,我說學(xué)生嘛,他們在演自己的故事,可能就很自然,之后就開始跟他們合作。在一年之后就做了《那一夜我們說相聲》,然后也是一個非常另類的一個作品,想不到意外的成功,我們沒有想到,相聲的沒落甚至死亡在臺灣,對任何的觀眾會有任何吸引力,結(jié)果演出一來,就一票難求,場場爆滿,因為太轟動了,問下一個相聲是什么呢,我說對不起,我們不是做相聲的,我是做舞臺劇的,舞臺劇,什么是舞臺劇,沒關(guān)系,等著看嘛。第二年我們就推出了《暗戀桃花源》,那在某一個層面來講,《暗戀桃花源》的影響力,是遠(yuǎn)超過《那一夜我們說相聲》,后來也拍成電影。真的要拍電影,我們找誰啊,我們就找整個華語電影在那個時候,有史以來最著名的一位明星,她叫作林青霞。
我其實一直不斷地被放在主流的位置,可是呢,我心中一直是,就是我說的那個,森林里面的那一只怪獸,我也不是那么想影響那么多人,我只能說我是幸運的,在我的時代里面,有人能夠理解我的作品,我覺得這是一種幸福跟幸運,然后我是珍惜也接受,所以說把我推到主流,我也只能說接受,但是我的個性里面, 還是那個只愿意走自己的路的一個人,而且這個路必須是要跟別人不同。
今天說到這兒,我還是一句話給年輕人,走自己的路沒錯,但走自己的路,最重要最重要的一個本錢,就是你要知道你是誰,你如果不知道你是誰,不要難為情,大部分人不知道自己是誰,你要愿意去花那個時間去尋找,你找到之后,你了解到你在這個世界上,你是個什么位置,你能夠做什么事,那你的潛力真正就可以發(fā)揮出來,你的路,那個時候這條路就完全就是你自己獨一無二的。
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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