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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鐵生的經(jīng)典散文作品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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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鐵生,漢族,1951年生于北京,1967年畢業(yè)于北京清華大學附中。下面是學習啦小編給大家推薦的史鐵生的經(jīng)典散文作品,供大家欣賞。

  史鐵生的經(jīng)典散文作品推薦:我與地壇

  一

  我在好幾篇小說中都提到過一座廢棄的古園,實際就是地壇。許多年前旅游業(yè)還沒有開展,園子荒蕪冷落得如同一片野地,很少被人記起。

  地壇離我家很近?;蛘哒f我家離地壇很近。總之,只好認為這是緣分。地壇在我出生前四百多年就坐落在那兒了,而自從我的祖母年輕時帶著我父親來到北京,就一直住在離它不遠的地方——五十多年間搬過幾次家,可搬來搬去總是在它周圍,而且是越搬離它越近了。我常覺得這中間有著宿命的味道:仿佛這古園就是為了等我,而歷盡滄桑在那兒等待了四百多年。

  它等待我出生,然后又等待我活到最狂妄的年齡上忽地殘廢了雙腿。四百多年里,它一面剝蝕了古殿檐頭浮夸的琉璃,淡褪了門壁上炫耀的朱紅,坍圮了一段段高墻又散落了玉砌雕欄,祭壇四周的老柏樹愈見蒼幽,到處的野草荒藤也都茂盛得自在坦蕩。這時候想必我是該來了。十五年前的一個下午,我搖著輪椅進入園中,它為一個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準備好了。那時,太陽循著亙古不變的路途正越來越大,也越紅。在滿園彌漫的沉靜光芒中,一個人更容易看到時間,并看見自己的身影。

  自從那個下午我無意中進了這園子,就再沒長久地離開過它。我一下子就理解了它的意圖。正如我在一篇小說中所說的:“在人口密聚的城市里,有這樣一個寧靜的去處,像是上帝的苦心安排。”

  兩條腿殘廢后的最初幾年,我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去路,忽然間幾乎什么都找不到了,我就搖了輪椅總是到它那兒去,僅為著那兒是可以逃避一個世界的另一個世界。我在那篇小說中寫道:“沒處可去我便一天到晚耗在這園子里。跟上班下班一樣,別人去上班我就搖了輪椅到這兒來。園子無人看管,上下班時間有些抄近路的人們從園中穿過,園子里活躍一陣,過后便沉寂下來。”“園墻在金晃晃的空氣中斜切下—溜蔭涼,我把輪椅開進去,把椅背放倒,坐著或是躺著,看書或者想事,撅一杈樹枝左右拍打,驅(qū)趕那些和我一樣不明白為什么要來這世上的小昆蟲。”“蜂兒如一朵小霧穩(wěn)穩(wěn)地停在半空;螞蟻搖頭晃腦捋著觸須,猛然間想透了什么,轉(zhuǎn)身疾行而去;瓢蟲爬得不耐煩了,累了祈禱一回便支開翅膀,忽悠一下升空了;樹干上留著一只蟬蛻,寂寞如一間空屋;露水在草葉上滾動,聚集,壓彎了草葉轟然墜地摔開萬道金光。”“滿園子都是草木競相生長弄出的響動,窸窸窣窣片刻不息。”這都是真實的記錄,園子荒蕪但并不衰敗。

  除去幾座殿堂我無法進去,除去那座祭壇我不能上去而只能從各個角度張望它,地壇的每一棵樹下我都去過,差不多它的每一米草地上都有過我的車輪印。無論是什么季節(jié),什么天氣,什么時間,我都在這園子里呆過。有時候呆一會兒就回家,有時候就呆到滿地上都亮起月光。記不清都是在它的哪些角落里了。我一連幾小時專心致志地想關(guān)于死的事,也以同樣的耐心和方式想過我為什么要出生。這樣想了好幾年,最后事情終于弄明白了:一個人,出生了,這就不再是一個可以辯論的問題,而只是上帝交給他的一個事實;上帝在交給我們這件事實的時候,已經(jīng)順便保證了它的結(jié)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jié)日。這樣想過之后我安心多了,眼前的一切不再那么可怕。比如你起早熬夜準備考試的時候,忽然想起有一個長長的假期在前面等待你,你會不會覺得輕松一點?并且慶幸并且感激這樣的安排?

  剩下的就是怎樣活的問題了,這卻不是在某一個瞬間就能完全想透的、不是一次性能夠解決的事,怕是活多久就要想它多久了,就像是伴你終生的魔鬼或戀人。所以,十五年了,我還是總得到那古園里去、去它的老樹下或荒草邊或頹墻旁,去默坐,去呆想、去推開耳邊的嘈雜理一理紛亂的思緒,去窺看自己的心魂。十五年中,這古園的形體被不能理解它的人肆意雕琢,幸好有些東西的任誰也不能改變它的。譬如祭壇石門中的落日,寂靜的光輝平鋪的—刻,地上的每一個坎坷都被映照得燦爛;譬如在園中最為落寞的時間,—群雨燕便出來高歌,把天地都叫喊得蒼涼;譬如冬天雪地上孩子的腳印,總讓人猜想他們是誰,曾在哪兒做過些什么、然后又都到哪兒去了;譬如那些蒼黑的古柏,你憂郁的時候它們鎮(zhèn)靜地站在那兒,你欣喜的時候它們依然鎮(zhèn)靜地站在那兒,它們沒日沒夜地站在那兒從你沒有出生一直站到這個世界上又沒了你的時候;譬如暴雨驟臨園中,激起一陣陣灼烈而清純的草木和泥土的氣味,讓人想起無數(shù)個夏天的事件;譬如秋風忽至,再有一場早霜,落葉或飄搖歌舞或坦然安臥,滿園中播散著熨帖而微苦的味道。味道是最說不清楚的。味道不能寫只能聞,要你身臨其境去聞才能明了。味道甚至是難于記憶的,只有你又聞到它你才能記起它的全部情感和意蘊。所以我常常要到那園子里去。

  二

  現(xiàn)在我才想到,當年我總是獨自跑到地壇去,曾經(jīng)給母親出了一個怎樣的難題。

  她不是那種光會疼愛兒子而不懂得理解兒子的母親。她知道我心里的苦悶,知道不該阻止我出去走走,知道我要是老呆在家里結(jié)果會更糟,但她又擔心我一個人在那荒僻的園子里整天都想些什么。我那時脾氣壞到極點,經(jīng)常是發(fā)了瘋一樣地離開家,從那園子里回來又中了魔似的什么話都不說。母親知道有些事不宜問,便猶猶豫豫地想問而終于不敢問,因為她自己心里也沒有答案。她料想我不會愿意她跟我一同去,所以她從未這樣要求過,她知道得給我一點獨處的時間,得有這樣一段過程。她只是不知道這過程得要多久,和這過程的盡頭究竟是什么。每次我要動身時,她便無言地幫我準備,幫助我上了輪椅車,看著我搖車拐出小院;這以后她會怎樣,當年我不曾想過。

  有一回我搖車出了小院;想起一件什么事又返身回來,看見母親仍站在原地,還是送我走時的姿勢,望著我拐出小院去的那處墻角,對我的回來竟一時沒有反應。待她再次送我出門的時候,她說:“出去活動活動,去地壇看看書,我說這挺好。”許多年以后我才漸漸聽出,母親這話實際上是自我安慰,是暗自的禱告,是給我的提示,是懇求與囑咐。只是在她猝然去世之后,我才有余暇設想。當我不在家里的那些漫長的時間,她是怎樣心神不定坐臥難寧,兼著痛苦與驚恐與一個母親最低限度的祈求。現(xiàn)在我可以斷定,以她的聰慧和堅忍,在那些空落的白天后的黑夜,在那不眠的黑夜后的白天,她思來想去最后準是對自己說:“反正我不能不讓他出去,未來的日子是他自己的,如果他真的要在那園子里出了什么事,這苦難也只好我來承擔。”在那段日子里——那是好幾年長的一段日子,我想我一定使母親作過了最壞的準備了,但她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你為我想想”。事實上我也真的沒為她想過。那時她的兒子,還太年輕,還來不及為母親想,他被命運擊昏了頭,一心以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一個,不知道兒子的不幸在母親那兒總是要加倍的。她有一個長到二十歲上忽然截癱了的兒子,這是她唯一的兒子;她情愿截癱的是自己而不是兒子,可這事無法代替;她想,只要兒子能活下去哪怕自己去死呢也行,可她又確信一個人不能僅僅是活著,兒子得有一條路走向自己的幸福;而這條路呢,沒有誰能保證她的兒子終于能找到。——這樣一個母親,注定是活得最苦的母親。

  有一次與一個作家朋友聊天,我問他學寫作的最初動機是什么?他想了一會說:“為我母親。為了讓她驕傲。”我心里一驚,良久無言?;叵胱约鹤畛鯇懶≌f的動機,雖不似這位朋友的那般單純,但如他一樣的愿望我也有,且一經(jīng)細想,發(fā)現(xiàn)這愿望也在全部動機中占了很大比重。這位朋友說:“我的動機太低俗了吧?”我光是搖頭,心想低俗并不見得低俗,只怕是這愿望過于天真了。他又說:“我那時真就是想出名,出了名讓別人羨慕我母親。”我想,他比我坦率。我想,他又比我幸福,因為他的母親還活著。而且我想,他的母親也比我的母親運氣好,他的母親沒有一個雙腿殘廢的兒子,否則事情就不這么簡單。

  在我的頭一篇小說發(fā)表的時候,在我的小說第一次獲獎的那些日子里,我真是多么希望我的母親還活著。我便又不能在家里呆了,又整天整天獨自跑到地壇去,心里是沒頭沒尾的沉郁和哀怨,走遍整個園子卻怎么也想不通:母親為什么就不能再多活兩年?為什么在她兒子就快要碰撞開一條路的時候,她卻忽然熬不住了?莫非她來此世上只是為了替兒子擔憂,卻不該分享我的一點點快樂?她匆匆離我去時才只有四十九歲呀!有那么一會,我甚至對世界對上帝充滿了仇恨和厭惡。后來我在一篇題為“合歡樹”的文章中寫道:“我坐在小公園安靜的樹林里,閉上眼睛,想,上帝為什么早早地召母親回去呢?很久很久,迷迷糊溯的我聽見了回答:‘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我似乎得了一點安慰,睜開眼睛,看見風正從樹林里穿過。”小公園,指的也是地壇。

  只是到了這時候,紛紜的往事才在我眼前幻現(xiàn)得清晰,母親的苦難與偉大才在我心中滲透得深徹。上帝的考慮,也許是對的。

  搖著輪椅在園中慢慢走,又是霧罩的清晨,又是驕陽高懸的白晝,我只想著一件事:母親已經(jīng)不在了。在老柏樹旁停下,在草地上在頹墻邊停下,又是處處蟲鳴的午后,又是鳥兒歸巢的傍晚,我心里只默念著一句話:可是母親已經(jīng)不在了。把椅背放倒,躺下,似睡非睡挨到日沒,坐起來,心神恍惚,呆呆地直坐到古祭壇上落滿黑暗然后再漸漸浮起月光,心里才有點明白,母親不能再來這園中找我了。

  曾有過好多回,我在這園子里呆得太久了,母親就來找我。她來找我又不想讓我發(fā)覺,只要見我還好好地在這園子里,她就悄悄轉(zhuǎn)身回去,我看見過幾次她的背影。我也看見過幾回她四處張望的情景,她視力不好,端著眼鏡像在尋找海上的一條船,她沒看見我時我已經(jīng)看見她了,待我看見她也看見我了我就不去看她,過一會我再抬頭看她就又看見她緩緩離去的背影。我單是無法知道有多少回她沒有找到我。有一回我坐在矮樹叢中,樹叢很密,我看見她沒有找到我;她一個人在園子里走,走過我的身旁,走過我經(jīng)常呆的一些地方,步履茫然又急迫。我不知道她已經(jīng)找了多久還要找多久,我不知道為什么我決意不喊她——但這絕不是小時候的捉迷藏,這也許是出于長大了的男孩子的倔強或羞澀?但這倔只留給我痛侮,絲毫也沒有驕傲。我真想告誡所有長大了的男孩子,千萬不要跟母親來這套倔強,羞澀就更不必,我已經(jīng)懂了可我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兒子想使母親驕傲,這心情畢竟是太真實了,以致使“想出名”這一聲名狼藉的念頭也多少改變了一點形象。這是個復雜的問題,且不去管它了罷。隨著小說獲獎的激動逐日暗淡,我開始相信,至少有一點我是想錯了:我用紙筆在報刊上碰撞開的一條路,并不就是母親盼望我找到的那條路。年年月月我都到這園子里來,年年月月我都要想,母親盼望我找到的那條路到底是什么。母親生前沒給我留下過什么雋永的哲言,或要我恪守的教誨,只是在她去世之后,她艱難的命運,堅忍的意志和毫不張揚的愛,隨光陰流轉(zhuǎn),在我的印象中愈加鮮明深刻。

  有一年,十月的風又翻動起安詳?shù)穆淙~,我在園中讀書,聽見兩個散步的老人說:“沒想到這園子有這么大。”我放下書,想,這么大一座園子,要在其中找到她的兒子,母親走過了多少焦灼的路。多年來我頭一次意識到,這園中不單是處處都有過我的車轍,有過我的車轍的地方也都有過母親的腳印。

  史鐵生的經(jīng)典散文作品推薦:黃土地情歌(一)

  我總覺得自己還年輕呢,跟二十幾歲的人在一起玩不覺得有什么障礙,偶爾想起自己已經(jīng)四十歲,倒不免心里一陣疑惑。

  某個周末,家里來了幾個客人,都是二十出頭的小伙子。小伙子們沒有辜負好年華,都大學畢了業(yè),并且都在談戀愛;說起愛情的美妙,毫不避諱,大喊大笑。本該是這樣。不知怎么話題一轉(zhuǎn),說起了插隊??赡苁撬麄儐栁业耐仁窃趺礆垙U的,我說是插隊時生病落下的。他們沉默了一會兒,其中一個說,我爸我媽常給我講他們插隊時候的事。我說,什么什么,你再說一遍?他又說了一遍,我爸我媽,一講起他們插隊時候的事,就沒完。

  “你爸和你媽,插過隊?”

  “那還有錯兒?”

  “在哪兒?”

  “山西。晉北。”

  “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知青的第二代,我是老大。”

  “你爸你媽他們哪屆的?”

  “六六屆,老高三。今年四十五了。”

  不錯,回答得挺內(nèi)行。我暗想:這么說,我們這幫老知青的第二代都到了談情說愛的年齡?這么說,再有個三五年,我們都可以當爺爺奶奶了?

  “你哪年出生?”我愣愣地看他,還是有點兒不信。

  “七零年。”他說,“我爸我媽他們六八年走的,一年后結(jié)婚,再一年后生了我。”

  我還是愣著,把他從頭到腳再看幾遍。

  “您瞧是不是我不該出生?”他調(diào)侃道。

  “不不不。”我說。大家笑起來。

  不過我心里暗想,他的出生,一定曾使他的父母陷入十分困難的處境。

  “你爸你媽怎么給你講插隊的事?”

  他不假思索,說有一件事給他印象最深:第一年他爸他媽回北京探親,在農(nóng)村干了一年連路費都沒掙夠,只好一路扒車。(扒車,就是坐火車不買票或只買一張站臺票,讓列車員抓住看你確實沒錢,最多也就是把你轟下來。)沒錢,可那時年輕,有一副經(jīng)得起摔打的好身體,住不起旅館就蹲車站,車上沒你的座位你就站著,見查票的來了趕緊往廁所躲,躲不及就又被轟下去,轟下去就轟下去,等一輛車再上,還是一張站臺票。歸心似箭,就這樣一程一程,朝圣般地向京城推進。如此日夜兼程,可是把他爸他媽累著了。有一次扒上一趟車,謝天謝地車上挺空,他爸他媽一人找了一條大椅子倒頭便睡。接連幾個小站過去,車上的人多了,有人把他爸叫起來,說座位是大家的不能你一個人睡,他爸點點頭讓人家坐下。再過一會兒,又有人去叫他媽起來。他爸看著心疼。愛情給人智慧,他爸靈機一動,指指他媽對眾人說:“別理她,瘋子。”眾人于是退避三舍,聽由他媽睡得香甜。

  我說他的出生一定曾使他的父母陷入困境,不單是指經(jīng)濟方面,主要是指輿論。二十年前的中國,愛情羞羞答答的常被認為是一種不得不犯的錯誤;尤其一對知識青年,來到農(nóng)村的廣闊天地尚未大有作為,先談情說愛,至少會被認為革命意志消沉。革命、進步、大有作為、甚至艱苦奮斗,這些概念與愛情幾乎是水火不相容的;革命樣板戲里的英雄人物差不多全是獨身。那時候,愛情如同一名逃犯,在光明正大的場合無處容身;戲里不許有,書里不許有,歌曲里也不許有。不信你去找,那時的中國的歌曲里絕找不到愛情這個詞。以往的歌曲除了《國歌》,外國歌曲除了《國際歌》,一概被指責為黃色。所以,我看著我這位年輕的朋友,心里不免佩服他父母當年的勇敢,想到他們的艱難。

  但是二十歲上下的人,不談戀愛尚可做到,不向往愛情則不可能,除非心理有毛病。

  當年我們一同去插隊的二十個人,大的剛滿十八,小的還不到十七。我們從北京乘火車到西安、到銅川,再換汽車到延安,一路上嘻嘻哈哈,感覺就像是去旅游。冷靜時想一想未來,浪漫的詩意中也透露幾分艱險,但“越是艱險越向前”,大家心里便都踏實些,默默地感受著崇高與豪邁。然后互相勉勵:“咱們不能消沉。”“對對。”“咱們不能學壞。”“那當然。”“咱們不能無所作為。”“人的能力有大小,只要……”“咱們不能抽煙。”“誰抽煙咱們大伙抽誰!”“更不能談戀愛,不能結(jié)婚。”“唏——!”所有人都做出一副輕蔑或厭惡的表情,更為激進者甚至宣稱一輩子不做那類庸俗的勾當。但是插隊的第二年,我們先取消了“不能抽煙”的戒律。在山里受一天苦,晚上回來常常只能喝上幾碗“錢錢飯”,肚子餓,嘴上饞,兩毛錢買包煙,夠幾個人享受兩晚上,聊補嘴上的欲望這是最經(jīng)濟的辦法了。但是抽煙不可讓那群女生看見,否則讓她們看不起。這就有些微妙,既然立志獨身,何苦又那么在意異性的評價呢?此一節(jié)不及深究,緊跟著又紛紛唱起“黃歌”來。所謂黃歌,無非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呀,《喀秋莎》呀,《燈光》《小路》《紅河谷》等等。不知是誰弄來一本《外國名歌200首》,大家先被歌詞吸引。譬如:“一條小路曲曲彎彎細又長,一直通向迷霧的遠方,我要沿著這條細長的小路,跟隨我的愛人上戰(zhàn)場……”譬如:“有位年輕的姑娘,送戰(zhàn)士去打仗。他們黑夜里告別,在那臺階前。透過淡淡的薄霧,青年看見,在那姑娘的窗前,還閃爍著燈光。”多美的歌詞。大家都說好,說一點都不黃,說不僅不黃而且很革命。于是學唱。晚上,在昏暗的油燈下認真地學唱,認真的程度不亞于學《毛選》。

  推開窯門,坐在崖畔,對面是月色中的群山,腳下就是那條清平河,嘩嘩啦啦日夜不歇。“正當梨花開遍了天涯,河上飄蕩柔曼的輕紗,喀秋莎站在那峻峭的岸上,歌聲好像明媚的春光。”歌聲在大山上撞起回聲,順著清平川漫散得很遠。唱一陣,歇下來,大家都感動了,默不作聲。感動于什么呢?至少大家唱到“姑娘”、“愛人”時都不那么自然。意猶未盡,再唱:“走過來坐在我的身旁,不要離別得這樣匆忙,要記住紅河谷你的故鄉(xiāng),還有那熱愛你的姑娘。”難道這歌也很革命嗎?管他的!這歌更讓人心動。那一刻,要是真有一位姑娘對我們之中的不管誰,表示與那歌詞相似的意思,誰都會走過去坐在她的身旁。正如《毛選》中云:“民主是主流,反民主的反動只是一股逆流”一樣,對二十歲上下的人來說,愛情是主流,反愛情的反動也只是一股逆流。不過這股逆流一時還很強大,仍不敢當著女生唱這些歌,怕被罵作流氓,愛情的主流只在心里涌動。既是主流,就不可阻擋。有幾回下工回來,在山路上邊走邊唱。走過一條溝,翻過一道梁,唱得正忘情,忽然迎頭撞上了一個或是幾個女生,雖趕忙打住但為時已晚,料必那歌聲已進入姑娘的耳朵(但愿不僅僅是耳朵,還有心田)。這可咋辦?大家慌一陣,說:“沒事。”壯自己的膽。說:“管她們的!”撐一撐男子漢的面子。“她們聽見了嗎?”“那還能聽不見?”“她們的臉都紅了。”“是嗎?”“當然。”“聽他胡說呢。”“嘿,誰胡說誰不是人!”“你看見的?”“廢話。”這倒是個不壞的消息,是件值得回味的事,讓人微微地激動。不管怎么說,這歌聲在姑娘那兒有了反應,不管是什么反應吧,總歸比僅僅在大山上撞起回聲值得考慮。主流畢竟是主流,不久,我們聽見女生們也唱起“黃歌”來了:“小伙子你為什么憂愁?為什么低著你的頭?是誰叫你這樣傷心?問他的是那趕車的人……”

  史鐵生的經(jīng)典散文作品推薦:黃土地情歌(二)

  想來,人類的一切歌唱大概正是這樣起源?;蛘哒f一切藝術(shù)都是這樣起源。艱苦的生活需要希望,鮮活的生命需要愛情,數(shù)不完的日子和數(shù)不完的心事,都要訴說。民歌尤其是這樣。陜北民歌尤其是這樣。“百靈子過河沉不了底,三年兩年忘不了你。有朝一日見了面,知心的話兒要拉遍。”“蛤蟆口灶火燒干柴,越燒越熱離不開。”“雞蛋殼殼點燈半炕炕明,燒酒盅盅量米不嫌哥哥窮。”“白脖子鴨兒朝南飛,你是哥哥的勾命鬼。半夜里想起干妹妹,狼吃了哥哥不后悔。”情歌在一切民歌中都占著很大的比例,說到底,愛是根本的希望,愛,這才需要訴說。在山里受苦,熬煎了,老鄉(xiāng)們就扯開嗓子唱,不像我們那么偷偷摸摸的。

  愛嘛,又不是偷。“墻頭上跑馬還嫌低,面對面睡覺還想你。把住哥哥親了個嘴,肚子里的疙瘩化成水。”但是反愛情的逆流什么時候都有:“大紅果子剝皮皮,人家都說我和你,本來咱倆沒關(guān)系,好人攤上個賴名譽。”“不怨我爹來不怨我娘,單怨那媒人嘴長。”“我把這個荷包送與你,知心話兒說與你,哥哎喲,千萬你莫說是我繡下的。你就說是十字街上買來的,掏了(么)三兩銀,哥哎喲,千萬你莫說是我繡下的。”不過我們已經(jīng)說過了,主流畢竟是主流,把主流逼急了是要造反的:“你要死喲早早些死,前晌死來后晌我蘭花花走。”“對面價溝里拔黃蒿,我男人倒叫狼吃了。先吃上身子后吃上腦,倒把老奶奶害除了。”“我把哥哥藏在我家,毒死我男人不要害怕。遲來早去是你的人,跌到一起再結(jié)婚。”真正是無法無天。但上帝創(chuàng)造生命想必不是根據(jù)法,很可能是根據(jù)愛;一切逆流就便是有法的裝飾,也都該被打倒。老鄉(xiāng)們真誠而坦率地唱,我們聽得騷動,聽得心驚,聽得沉醉,那情景才用得上“再教育”這三個字呢。我在《插隊的故事》那篇小說中說過,陜北民歌中常有些哀婉低回的拖腔,或歡快嘹亮的吶喊,若不是在舞臺上而是在大山里,這拖腔或吶喊便可隨意短長。比如說《三十里鋪》:“提起——這家來家有名……”比如《趕牲靈》:“走頭頭的那個騾子兒喲——三盞盞的那個燈……”“提起”和“騾子兒喲”之后可以自由地延長,直到你心里滿意了為止。根據(jù)什么?我看是根據(jù)地勢,在狹窄的溝壑里要短一些,在開闊的川地里或山頂上就必須長,為了照顧聽者的位置嗎?可能,更可能是為了滿足唱者的感覺:天人合一,這歌聲這心靈,都要與天地構(gòu)成和諧的形式。

  民歌的魅力之所以長久不衰,因為它原就是經(jīng)多少代人錘煉淘汰的結(jié)果。民歌之所以流傳得廣泛,因為它唱的是平常人的平常心。它從不試圖揪過耳朵來把你訓斥一頓,更不試圖把自己裝點得多么白璧無瑕甚至多么光彩奪目;它沒有嚇人之心,也沒有取寵之意;它不想在眾人之上,它想在大家中間,因而它一開始就放棄拿腔弄調(diào)和自命不凡;它不想博得一時癲狂的喝彩,更不希望在其腳下跪倒一群乞討恩施的“信徒”;它的意蘊是生命的全息,要在天長地久中去體味。道法自然,民歌以真誠和素樸為美。真誠而素樸的憂愁,真誠而素樸的愛戀,真誠而素樸的希冀與憧憬,變成曲調(diào),貼著山走,沿著水流,順著天游信著天游;變成唱詞,貼著心走沿著心流順著心游信著心游。

  其實,流行歌曲的起源也應該是這樣——唱平常人的平常心,唱平常人的那些平常的牽念,喜怒哀樂都是真的、刻骨銘心的、魂牽夢縈的,珍藏的也好坦率的也好都是心靈的作為,而不是喉嚨的集市。也許是我老了,怎么當前的流行歌曲能打動我的那么少?如果是我老了,以下的話各位就把它隨便當成什么風刮過去拉倒。我想,幾十幾百年前可能也有流行歌曲,有很多也那么旋風似的東南西北地刮過(比如大躍進時期的、“文化革命”時期的),因其不是發(fā)源于心因而也就不能留駐于心,早已被人淡忘了。我想,民歌其實就是往昔的流行歌曲之一部分,多少年來一直流傳在民間因而后人叫它民歌。我想,經(jīng)幾十甚至幾百年而流傳至今的所有歌曲,或許當初都算得流行歌曲(不能流行起來也就不會流傳下去),它們所以沒有隨風刮走,那是因為一輩輩人都從中聽見自己的心,乃至自己的命。“門前有棵菩提樹,站在古井邊,我做過無數(shù)美夢,在它的綠蔭間……”“老人河啊,老人河,你知道一切,但總是沉默……”不管是異時的還是異域的,只要是從心里流出來的,就必定能夠流進心里去。

  可惜,在此我只能列舉出一些歌詞,不能讓您聽見它的曲調(diào),但是通過這些歌詞您或許能夠想象到它的曲調(diào),那曲調(diào)必定是與市場疏離而與心血緊密的。我聽有人說,我們的流行歌曲一直沒有找到自己恰當?shù)某?,港臺的學過了,東洋西洋的也都學過了,效果都不好,給人又做偷兒又裝闊佬的感覺。于是又有人反其道而行,專門弄土,但那土都不深,揚一把在腦袋上的肯定不是土壤,是浮土要么干脆是灰塵。“我家住在黃土高坡,大風從門前刮過”,雖然“高”和“大”都用上了,聽著卻還是小氣;因為您再聽:“不管是東南風還是西北風,都是我的歌……”這無異于是聲稱,他對生活沒有什么自己的看法,他沒心沒肺。真要沒心沒肺一身的仙風道骨也好,可那時候“風”里恰恰是能刮來錢的,掙錢無罪,可這你就不能再說你對生活沒有什么看法了。假是終于要露馬腳的。歌唱,原是真誠自由的訴說,若是連歌唱也假模假式起來,人活著可真就絕望。我聽有人說起對流行歌曲的不滿,多是從技術(shù)方面考慮,技術(shù)是重要的,我不懂,不敢瞎說。但是單純的技術(shù)觀點對歌曲是極不利的,歌么,還是得從心那兒去找它的源頭和它的歸宿。

  寫到這兒我懷疑了很久,反省了很久:也許是我錯了?我老了?一個人只能唱他自己以為真誠的歌,這是由他的個性和歷史所限定的。一個人盡管他虔誠地希望理解所有的人,那也不可能。一代人與一代人的歷史是不同的,這是代溝的永恒保障。溝不是壞東西,有山有水就有溝,地球上如果都是那么平展展的,雖然希望那都是良田但事實那很可能全是沙漠。別做暴君式的父輩,讓兒女都跟自己一般高(我們曾經(jīng)做那樣可憐的兒女已經(jīng)做得夠夠的了)。此文開頭說的那位二十一歲的朋友——我們知青的第二代,他喜歡唱什么歌呢?有機會我要問問他。但是他愿意唱什么就讓他唱什么吧,世上的緊張空氣多是出于瞎操心,由瞎操心再演變?yōu)楦F干涉。我們的第二代既然也快到了戀愛的季節(jié),我們尤其要注意:任何以自己的觀念干涉別人愛情的行為,都只是一股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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