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畢業(yè)以后我就不再上學(xué)，準(zhǔn)確的說是沒有哪一所中學(xué)敢收留我這個手臂上有四處刀傷的學(xué)生。于是我正式開始了我的流浪生涯。先是學(xué)著拜了大哥，緊接著就是無休無止的打架、酗酒，不時地惹是生非，還經(jīng)常去偷別人的自行車?？傊行』旎旄傻膲氖挛?guī)缀醵几蛇^。

　　就這樣混了五年，派出所所有警察的生辰八字我都了如指掌，我甚至知道我的“事跡材料”就放在所長辦公桌的右邊的第二個抽屜。那一年我還不到二十歲。

　　每天晚上我都去金三角夜總會打發(fā)時間，把從各種渠道上掙來的錢肆意花掉，現(xiàn)在想來那時的我簡直沒有一點人性，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喝的價格昂貴的酒中，也許浸透著別人的血和淚。因為那時的我整天就和跟我一樣壞，甚至比我更壞的人混在一起。

　　那年夏天的一個晚上，我又在金三角喝得頭暈?zāi)垦?，正打算回去睡覺。但我總覺得這一次酒吧里有些不和諧。與平日里相比，我感到有一點刺眼的東西。像我這樣的人很注重直覺,好幾次有便衣警察在場，我都是靠直覺化險為夷。所以我不肯相信那是酒精產(chǎn)生的幻覺，努力地在四周尋找這刺眼的東西。我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不和諧的因素來自一個女孩子。她明顯和我以及酒吧里自以為很酷或很前衛(wèi)的人不是一條道上的人。我看不見她的眼睛，只看見那條反射著虹燈色彩的紫色裙子，很簡單的學(xué)生裙，應(yīng)該是某個中學(xué)的制服。女孩子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斜瞇著眼睛。

　　那時候我已經(jīng)在和第三個女孩戀愛，但我仍然對這位女孩子產(chǎn)生了興趣。不僅僅是因為她漂亮，我想更可能是因為看膩了紅頭發(fā)露臍裝加破牛仔褲，我有些喜歡這條紫色的學(xué)生裙，就像過年吃膩了大魚大肉，很想吃點新鮮蔬菜一樣。看看，那時的我就是這樣一個壞人。

　　我挨著女孩坐了下來，她沒有理我。我又掏出一只煙叼在嘴上，攤著煙盒問她：“你要嗎？”女孩子毫不猶豫地接了一只過去，我忙幫她點燃，又回頭大聲喊：“兩杯啤酒”。我的動機顯然不純的，但女孩子仍然接過啤酒就猛喝。

　　過了不多會兒，女孩子突然抬頭對我說：“你能幫我砍一個人嗎？“我聽了之后居然有些臉紅，我原打算在這個女孩子面前盡量裝成良民，沒想到一下子就被她識破了。于是我也不再掩飾，說：“行，你要砍他的左手還是右手？”女孩子緊緊地咬著嘴唇，狠狠地說：“不，我不想再見到她，只要你肯幫我，我愿意付出一切代價。”我明白了，她一定是感情上受了傷害，才跑到這種不入流的酒吧來發(fā)泄一下。我沒有半點遲疑地答應(yīng)了下來。盡管我也不是一個好人，但我卻痛恨和我一樣的壞人。

　　那天晚上，若不是女孩子的父親找到她，也許第二天我就回去找她的他了。我正打算問出那人的地址，女孩子的父親就匆匆找了進(jìn)來，連哄帶勸把她帶走了。

　　我有點不甘心；我接觸過很多女孩子，但這種女孩子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與我有很大的吸引力。我琢磨著那女孩子一定住得不遠(yuǎn)，所以就天天在路口等著她。等了一個星期，終于在站臺上看到她從一輛巴士上跳下來紫裙子在陽光下非常好看。我迎了上去，說：“喂，你還沒告訴我那人的地址呢。”女孩子發(fā)現(xiàn)是我，有點吃驚：“是你！”我笑了笑，說：“講吧，他在哪兒，明天我就幫你把事辦了。”女孩子也努力笑了笑：“不了，我想通了，由他去吧！”頓了一下，女孩子突然說：“你真好！”

　　我發(fā)誓從我記事之日起，她是第一個說我好的人。我爸媽被我氣得把我掃出了門，從小學(xué)到初中，我?guī)缀醭闪肆髅?、壞人?a href='http://wyyxscd8644.com/yu/tongyici/' target='_blank'>同義詞。連鄰居教育小孩也是說：“你要不好好學(xué)習(xí)，長大了跟黎云一樣當(dāng)混混。”但今天，居然有一位女孩子，而且是漂亮女孩子對我說“你真好”，那天晚上，我破例沒有去喝酒，早早地回了家，享受那句“你真好”帶來的溫暖。

　　從那以后，每天下午女孩子放學(xué)時，我都在巴士站等著她回家，反正我有的是時間。每次看見她那紫色的裙子從車廂里飄下來，我就覺得眼睛特別舒服。然后我一路送她回家，在吹著口哨去干自己的壞事。從那時起，我就覺得我不再二十四小時都是壞人，至少在和她在一起的十來分鐘內(nèi)，我是個地地道道的好人。這時候我才知道女孩叫可可。相處了一段時間后，我和可可已經(jīng)相當(dāng)要好了。可可甚至把我?guī)У剿募依?，手把手的教我玩電腦。我有些感激她的這種信任。因為沒有人這樣信任我，于是我對她說；“你不怕我把你家洗劫一空嗎？我可不是一個好人。”可可說；“我們是一伙的，你總不會吃窩邊草吧。”

　　后來天涼了，可可不再穿紫裙子了，但我們已經(jīng)成了好朋友。我們的共同語言其實并不多，她講的很多東西我都不懂，只好先記在腦子里在四處打聽清楚。我講不出什么東西，內(nèi)心里時不時會感到自卑。那段時間，我盡量斯文起來，壞事也干得少了一些。

　　轉(zhuǎn)眼到了年底，氣溫驟然下降到零下十幾度，剛下過雪的道路到處是白茫茫的一片。一天夜里，我正打算睡覺，突然過去的大哥找到了我，他在郊區(qū)開了幾家賭場，沒想到惹惱了那里的地頭蛇。所以大哥準(zhǔn)備召集人馬，明天去和他們火拼。

　　我有點猶豫。這段時間以來，從可可那里我看到了一種新的生活方式。我原以為整天喝酒、賭博、打架就是充實，就是人生的全部意義。但從可可身上，我發(fā)現(xiàn)世界豐富的內(nèi)涵并不在于我的生活之中，而在于一些我根本無法想象的領(lǐng)域。那個領(lǐng)域?qū)ξ矣兄薮蟮恼T惑。而我所經(jīng)歷和正在經(jīng)歷的一切，不過是一種極其卑微的低級生活。但我仍然答應(yīng)了下來。因為我不可能拒絕，因為我是個小混混，是一個在混混的世界也受壓迫的小混混。

　　第二天雪仍在下，天出奇的冷。我在站臺上等可可?？煽纱┲患鸾q服，見了我還一個勁地喊；“凍死了。”我笑了笑，因為心中有事，我沒說什么話。可可很快發(fā)現(xiàn)了我沒有以前那么活躍，忙問我為什么。想了想，覺得反正我又不是好人，告訴她也無妨。于是我如實把晚上的事講給可可聽?？煽珊靡粫]說話。半晌，可可突然可憐兮兮的說：“你不去行嗎？”我有些嘴硬，“那怎么行，我說話向來一言九鼎。”又過了一會，可可又問：“那，你要被抓起來怎么辦？” 我說：“也沒什么，大不了明年夏天我看不到你穿紫裙子了。”

　　其實那時候我好希望可可能努力地勸說我不加入那場火拼。我知道那肯定是兇多吉少，也許真的就見不到可可穿紫裙子的樣子了。但是可可沒有在接著說一句話低著頭回了家。

　　我有點失望。

　　入夜了,外面的風(fēng)一陣陣的刮著,就在這個漫天雪花、滴水成冰的冬夜,在幾乎空無一人的大街上,我看見了可可,我看見了穿著紫色裙子的可可.為了一個并無深交的壞人朋友,可可竟然在這嚴(yán)寒的冬夜穿上了那條紫色裙子.狂風(fēng)穿打著她的身軀,也穿打著我的靈魂.

　　我哭了，我嚎啕大哭起來，我恨不得扯下我身上所有可以御寒地東西來為可可遮住這滿天的風(fēng)雪。我把凍得不行的可可送到了醫(yī)院。經(jīng)過半個小時的搶救，可可醒過來，見我含著眼淚站在床邊，突然笑了起來，說：“我穿紫裙子是不是很好看？”我拼命地點頭?？煽捎终{(diào)皮地眨了一下眼睛說：“你走吧，我爸待會兒來了，非揍扁你不可！”

　　我就是從走出醫(yī)院的那一刻起，開始洗心革面的。

　　后來，我和可可并沒有像小說里那樣發(fā)展。我為了不再混下去，一人外出打工。在廣州的某個角落，我干著各種本地人不屑干的活，掙一點干干凈凈的錢。從那以后我們再也沒有見過面。事實上我和可可也不可能再有什么發(fā)展，就像兩條平行線，永遠(yuǎn)不會有交點。也許，再見可可的時候，她已經(jīng)忘記了我這個昔日的小混混兒。而我，卻一直期待著能見到她，親口對她說聲；“謝謝”有一天，我在街上遠(yuǎn)遠(yuǎn)的看到一個女孩子穿著紫色的裙子像我飄來，我想拉住她，但川流不息的人群淹沒了她的身影，我想，這一次可能是幻覺。
（文/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