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寫母親苦難的敘事散文(3)
描寫母親苦難的敘事散文
描寫母親苦難的敘事散文:苦難的母親
母親是1925年4月25日出生的,屬牛,按傳統(tǒng)的虛歲,如果母親還健在,今年應(yīng)該是92歲了。
母親是小腳。對于母親這雙小腳,我自幼就充滿了好奇,問過很多次。母親說,過去只有小戶人家的閨女才會長一雙大腳,大戶人家的閨女從五六歲就開始裹腳了。母親的腳是從六歲開始裹的。把骨頭硬硬地裹斷,很疼,但還是得裹,不然長大了就會沒有人要,就嫁不出去了。用了十幾年的時間,母親的腳才大功告成。這十幾年中間,母親基本上是足不出戶,天天在家里裹腳。那時,外祖父家是富戶,母親又是獨女,自然是不用母親幫助料理家務(wù)的,只是一心一意在閨房里裹腳就可以了。難怪母親說窮人家的閨女就不行,這裹腳要十幾年之功,窮人家的孩子是要勞動的,哪里有那么多時間天天在家里裹腳呢。
母親記憶最深的事情是黃河發(fā)大水。母親說她經(jīng)歷過十幾次,只是不知為什么發(fā)大水都是在晚上。傍晚的時候還好好的什么事情也沒有,到了半夜,忽然間聽到村外到處是排山倒海的水聲和樹木、房屋歪倒的聲音。接著就是打更人的銅鑼聲,呼喊大家趕快上房頂。母親說,為了防洪水,外祖父早年就買了一只大船,平日里就倒扣在后院里。聽到消息,外祖父馬上就叫醒幫工的人趕快把船調(diào)整好,放上衣物和糧食。母親說,那只船很大,能容納十幾口人。一旦大水來了,外祖父就載著全家到一家家的親戚家去,看是否有被洪水圍困的人。有好幾次都是船裝滿了人,有親戚,也有鄰居和不相識的人,外祖父把他們運到安全的地方再去救別的人。盡管外祖父家有大船,但母親對于發(fā)大水一直充滿了恐懼和膽怯,一生懼怕下大雨、響巨雷,即使現(xiàn)在只要聽到雷聲也很害怕,必須有人在身邊才會感到踏實。母親關(guān)于洪水的唯一美好的記憶是大水退去時到村外的小河溝、小水洼里撿小魚。有一年外祖父撿了上百斤的魚,一直到過年曬的魚干都沒有吃完。
母親共生了七個孩子。母親生的第一個孩子是個女孩,生下來活了三天就死了。第二個是個男孩,活了一個月?,F(xiàn)在我的大哥是母親的第三個孩子。母親說,過去死孩子是很正常的事情,誰家都有死孩子的記錄。有的是難產(chǎn)死的,有的是生下來了活了幾天不知什么病就死了。那時候鄉(xiāng)村里沒有醫(yī)院,有一點病就讓土醫(yī)生看看。孩子小吃不進(jìn)藥,只能扎針,但往往收效甚微,扎不了幾次就死了。母親常說的一句話是,你們活下來的都是大命的。后來,在我的后面,母親還生了一個男孩,但只活了一個月就因發(fā)燒而死。母親晚年住在我這里,只要看到我的孩子發(fā)燒就緊張,但看到我們抱到醫(yī)院打了針就好了,就會說,要是過去也有這樣的針多好。
母親還常常給我講我的一個小姑姑的故事。母親說,那一年她剛剛嫁到我們家,我的一個小姑姑才三歲。正置夏天,奶奶和母親都在家里忙著事情,小姑姑鬧著要出去玩。奶奶就把她放到了大門外的樹蔭下,讓她自己玩。過了一會,母親突然間想起來,趕快去看看孩子??墒呛⒆訁s沒有了。母親趕快給奶奶說,孩子沒有了,快去找。奶奶依然忙她的,說,一個三歲的孩子還能跑到哪里去,你去找找就行了。母親急了,我們家不遠(yuǎn)就是一個很大的坑塘,里面有很深的水。母親趕快到那里去,結(jié)果到了那里正好看到鄰居剛把小姑姑撈上來,小姑姑已經(jīng)淹死了。母親很悲傷,一邊抱著小姑姑一邊哭著往家里跑。不料到了家里,奶奶說,淹死就淹死了,你還抱到家里來干啥,快抱到亂死崗上喂野狗去。奶奶繼續(xù)忙著自己的事情。直到今天母親依然對奶奶不可理解,一個活蹦亂跳的孩子沒有了,自己卻能無動于衷。我想,這也許正說明上一輩的人在脆弱的生命面前的無奈吧。
我的老家在魯西南的嘉祥縣北部,因為距縣城較遠(yuǎn),日本兵只到過我們村里一次。母親說,當(dāng)時也不知日本兵是怎么回事,只是聽說日本兵要來了,男人都藏到村外的野地里去,女人都在臉上抹上鍋灰,穿上男人的衣服藏起來。家里的大門口都用高粱桿和樹枝圍起來。有好多次聽說日本兵要來了,但都沒有來。后來真的來了一次,大隊的日本兵站在村外的路上,只有兩個人到村里來,在街上喊話說,日本人只是從這里路過,大家不要害怕。村里人都藏著,只有村長出來與他們說話,不久日本人就走了。日本人在我們村里殺了一個人。就是那一次日本兵是要到與我們相鄰的鄆城縣去,但不知道路,想在我們村里找一個帶路的人。一開始找不到人,后來就讓村長帶路,但村長卻把他們帶到了亂死崗上,日本人一怒之下一刀把村長砍死了。
日本人來了那一次以后就沒有再來,經(jīng)常來來往往的是區(qū)大隊和國民黨的部隊。母親說,那時侯都知道,只要是晚上來的,就是區(qū)大隊,白天來的就是國民黨。其實到了后來也搞不清是誰了,有時候區(qū)大隊剛走了,國民黨就來了。不論是誰,來了就借地方做飯,要水喝,喂馬。當(dāng)時也搞不清楚他們在干什么,你打我,我打你,互相追著打。母親說,她最看不得傷兵。有一次看到住到我們家的一個兵一條腿沒有了,母親就問他,你這是圖個啥,腿都沒有啦,咋回家過日子。那兵就哭了。
母親說,那時侯最害怕的不是兵,他們不論是誰,來了不過是借地方吃住,幾天就走了,不禍害人。最害怕的是土匪,在我們那里叫老雀。那些老雀都在一些比較大的村子里和集鎮(zhèn)上,較大規(guī)模的有幾百人,有刀有槍,區(qū)大隊和國民黨的部隊都不敢惹。哪一個村子得罪了他們,不定哪一天就把村子洗了。村里為防土匪挖了護(hù)村溝,修了很高的圍子墻,一到傍晚就關(guān)村門派人打更。但還是防不勝防,常有人被老雀綁了去。他們綁了人就喊出價來,限幾日內(nèi)送錢贖人。只要被綁過一次,一個家也就破敗了。我的姥爺就被綁過一次,也就是那一次以后,我的姥爺家結(jié)束了殷實的日子。稍稍富裕一點的人家,都是提心吊膽地過日子,更不敢單獨出行。因為老雀在各個村子里都有自己的內(nèi)線,看到有隙可乘,就會下手。
一直到晚年母親隨我住在城市里,母親經(jīng)常叮囑我的話是過日子要有底。母親說她這一輩子遭難最多的是災(zāi)荒挨餓。盡管在母親年幼的時候姥爺家的家境十分殷實,但也常常因為災(zāi)荒而出現(xiàn)生活危機(jī)。后來嫁到我們家以后,因為我們家的家境一般,生活的窘迫就一直拌隨著母親。有兩件事母親常說。有一年春天,家里已經(jīng)沒有任何糧食,父親又去了東北,爺爺身體有病,母親就把家里所有能換錢的衣物打成一個大包,用獨輪車推著到距我們家有五十華里的梁山去賣了換吃的。母親說,那包東西有五六十斤重。母親就靠一雙小腳在一天走了個來回。母親把衣物賣了,然后去買了五斤高粱,又買了四十斤土豆。母親說,她走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半夜了,到了家就趕快生火煮土豆,因為家里人已經(jīng)一整天沒有飯吃了。我的爺爺只活了58歲,母親說就是那一次餓的很了,后來再補(bǔ)也補(bǔ)不過來了。實際上爺爺已經(jīng)幾天沒有進(jìn)食,家里僅有的一點吃的,爺爺都省給了當(dāng)時正直年幼的哥哥。
母親常說的荒年是58年。母親說她一輩子都不理解當(dāng)時的人為什么都像瘋子。本來那一年是大豐收,麥子豐收,秋季的地瓜也是好收成,但不知為什么地瓜都濫到地里也不讓收。天天去開會,說是馬上就到共產(chǎn)主義了,要什么有什么,都去吃食堂,還收地里的莊稼干什么。母親說那一年幸虧奶奶。奶奶喜歡吃地瓜葉拌豆面的菜團(tuán)子,她就天天到地里去摘地瓜葉,到家里涼干了放起來。從地里刨地瓜不允許,但摘地瓜葉沒有人管。奶奶年紀(jì)大了,開不開會都可以,她就天天去摘地瓜葉,足足摘了兩個月,我們家的一個小廂房都裝滿了。到了次年春天,食堂里沒有糧食了,村里人發(fā)現(xiàn)上頭說的共產(chǎn)主義沒有來,而地瓜早就都壞在了地里,這下都急了,但卻為時已晚。我們家也沒有糧食,但地瓜葉總是可以充饑的。奶奶和母親動用了她們的各種智慧。把榆樹皮扒下來曬干,磨成面,與地瓜葉拌在一起,蒸熟了,就是當(dāng)時救命的唯一飯食了。母親說,我們家那一廂房地瓜葉不僅僅救了我們自己,還救了許多鄰居和親戚。聽說街上誰家過不去了,聽說哪家親戚斷了頓了,奶奶和母親就會蒸一鍋菜團(tuán)子送去,那一家人家就有了救命的食物了。所以,母親常說過日子要有底,要有后路,我知道母親是基于自己的經(jīng)驗,我信然。
母親對于“”的記憶很深,這主要是因為我的父親。六十年代,我的父親是我們村里的黨支部書記。父親是一個做事很認(rèn)真的人,他干就想干好,當(dāng)了幾年支部書記,把我們村搞成了先進(jìn)單位。但不知為什么,突然間有一天,縣里和公社里的領(lǐng)導(dǎo)都被一幫小孩子趕下了臺,接著村里的幾個小孩子也打著紅旗把我父親趕到村里的場院里,把父親捆上,讓父親站到桌子上,又把全村的人都叫來,說父親是資產(chǎn)階級?;逝?,然后把父親關(guān)了起來。母親不明白怎么回事,就去那小孩子的家里問他們我父親犯了什么罪。他們說是因為與公社里的書記一心。母親說,不與公社里的書記一心那才犯錯誤。人家說,那你也是?;逝伞K麄冇职涯赣H也關(guān)了起來。第二天,那小孩子的父母也關(guān)了進(jìn)來。母親問為什么自己的兒子還要關(guān)他們,他們說,兒子說吃飯前一定要宣誓四個首先、四個忠于才能吃飯。他們說兒子這是沒事找事。結(jié)果兒子就說他們是反革命,給關(guān)了進(jìn)來。
直到現(xiàn)在母親都認(rèn)為“”時人們都得了神經(jīng)病。她說哪有一天什么事不干就是開會斗人的,你斗我,我斗你,老子斗兒子,兒子斗老子,上級斗下級,下級斗上級,這成了什么啦。都去開會了,也沒有人種地了,結(jié)果年年欠收,幾年間村里光餓死的就有一百多人。母親說,開會,這派那派,啥用都不中,只有種好了地,收了糧食,才能過上好日子。
母親說,鬧得最厲害的時候,我們相鄰的兩個村都成了敵人,在兩個村中間擺了戰(zhàn)場,用火炮、獵槍、弓箭對著打,都打死了人。親戚之間都成了敵人,互不往來。
每一次說起“”的時候,母親都有一萬個不理解。她說,再搞啥運動,也不應(yīng)該自己打自己,兒子斗老子,鬧窩里斗,毛主席他老人家這么英明,怎么能允許這么做呢。
母親常說,這些年是她這一輩子當(dāng)中最好的光景,國家不再像過去那樣搞這運動那運動,老百姓都一心一意過日子,不擔(dān)心黃河發(fā)大水,也不擔(dān)心挨餓,沒有兵亂,天下太平。母親常說的一句話是“這樣的太平日子,以前想都不敢想”。
我常常想,母親的這些記憶,正是我們這個民族從苦難走向復(fù)興的見證。唯愿這些記憶在我們和我們的子孫身上不再發(fā)生。
2010年的5月8日,母親也去了父親所在的天堂。這些年,想念父親母親的時候,這些記憶就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猶如陳年的佳釀,愈久而彌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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